街口开了个理发店,史蒂夫成天往店里跑,连着一个星期,每天队员们都能看见领导顶着不同的发型和颜色上班。
“这回是绿的?”
“绿的好,一片大草原。”
“比上次的小卷卷好。”
队长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克制地笑了。
这不是队长的错。任谁被那冰冷的小剪刀贴着额头,咔呲咔呲的声音随着碎发纷纷扬扬地落下,都会颤抖地说出:“好......烫\染。”
老板一米八,人高马大,一身随意不羁的红秋衣,裹着鼓囊囊的肌肉。从洗头到剪发到烫或染再到办卡,全是他一手包办。他烫染随意,剪多剪少看心情,标准是他独特的审美。但出来少有不好看的,有时候碰上脾气大的顾客,剪着剪着突然一拍把手猛地站了起来,一头顶的碎发顺着围着的白布罩子扑刺刺落下,扯着嗓子吼:“一厘米你他妈懂不懂是多长?啊?!”
老板的眼神在半闪半亮白炽灯的底下幽幽地盯上了,也不说话,苍蝇在灯周围环绕着嗡嗡地撞。客人摸了摸脸,感觉有死苍蝇落在自己脸上。
老板的左边袖子挽起来,一条大青龙微微探了头,客人抖如筛糠,“对不住了您嘞。”然后扯了布罩子,将钱夹里的钞票胡乱地抽一把放在镜台上就慌忙离开。
别的理发师废话多,一边剪一边不住地聊:“你头发好啊,平时用什么护理啊。”“这个头发哪剪的呀。”“看你的脸型,烫个发根最合适。”“多大了啊。”“烫过几次啊。”“以前染过这个颜色吗。”......这个老板却沉默得过了头,常常屋子里静到只有金属剪刀的碰撞声,咔呲咔呲,和扑籁籁落下的碎发。大门将外面街道的嘈杂声隔绝,白炽灯忽然猛闪了下,客人心里不住发毛。老板终于开了金口:“办卡吗。”
“充五百送五十,包月。”
“办......办。”
史蒂夫已经在这家店里办了三千块的卡。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唯一一个享受过老板的服务还敢来第二次的,当然胆子大的花痴小女生们除外。他上次来的时候就见到几个高中生,隔壁学校的,一个人微红着脸坐在座位上,头发上夹满了小卷发夹,涂着药水,老板在她身边忙碌着仪器。其他几个人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笑。“他的一条胳膊上可以坐一个我了。”其中一个女生小声说。
不仅可以坐个你,你还能骑辆自行车。史蒂夫酸溜溜地想。
这次他来的时候店里很平常地没人。终于不用白站三小时了。他一屁股坐在店里唯一那把椅子上,老板走上前来:“洗,剪,烫,染。”
“都不是。”史蒂夫在公文袋里抽出一叠厚厚的资料,递了过去,他这次准备充分,底气十足,“你真的是巴基。”
老板翻了翻,打了卷的泛黄纸页上映着一个傻不拉几的大头照,那男人面容清俊,帽檐歪戴,眉目间是温和的笑意。他啧了一声,金发男人背后的玻璃门上映着他一头乱糟糟的栗色长卷毛和因日晒而泛红的脸。他接着往下翻,居然还有毕业照,那个一脸笑嘻嘻的短发男人和面前这个金毛小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在一堆毛头小孩里旁若无人的姿势像在民政局里扯证。
“不是我,你找错人了。”他心烦意乱地把这一堆东西往史蒂夫怀里一塞,“要剪头就快点,不剪滚。”
“你接着翻,下面还有......”史蒂夫手忙脚乱地,翻出一个红本本,“这里还有户口本......”
老板瞅了一眼,还真是,巴基巴恩斯这个名字就响当当挂在史蒂夫罗杰斯户主的名下。老板气冲冲地点了根烟抽:“你能耐的,你怎么不把房产证给带来。”
“这个真没带。”史蒂夫喃喃地说,耳朵好像也耷拉了下去。
老板最见不得大高个子卖可怜,藏獒的身板装什么泰迪,他出口想赶人,就当这次五十块的生意黄了,话在嘴边一兜转,出来就变成了,“给你剪个发吧。”
史蒂夫摸了摸已经快短成板寸的头发,一头青草地又要被割了:“......好,剪。”
老板是话少的人,最讨厌麻烦的客人,就像现在这个金毛傻大个这样的。
他拉个高脚凳在他身后坐下,剪刀已经麻溜地操在了手里,这人又开始啰嗦了:“那叠资料你可以带回去看的。”
“闭嘴。”
“上次那个约你的女高中生怎么样了?”
“没去。”
“生意怎么样?”
“还行。”
史蒂夫还想找话说,冰凉的剪刀就贴在了他的头皮上,还往下压了压:“闭嘴。”
爱惜性命的队长只得闭紧了嘴巴,老板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冰凉的指尖触到了一点皮肤,他情不禁打了个哆嗦。
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虽然性别不对可道理是一样的。史蒂夫罗杰斯经过旷日持久的努力,不惧风吹雨打,每日跑到理发店里变着花样折腾头发和老板,就是蓝色爆炸头和紫色滑板头也吓不走他,终于有一天赶上了老板关门歇业。
“你干什么?”老板正拿个黑色的大旅行包收拾着镜台上的各种夹板、卷发棒、吹风机等等,抬头就看见这位老熟客又走了进来,气得手一抖。
“你这店不开了?”
“不开了,”老板没好气,“歇业。”
“你要去哪里?”
“你这发型真难看。”
“你要去哪里?”史蒂夫不屈不挠地堵在店门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连背后的尾巴都警觉地竖了起来。
“不关你的事。”沉默了一会儿,老板握着背带的手抓得紧紧的。
“你要逃避吗?娜塔莎告诉我,你去找她了。你明明想起来了,你为什么要逃避,为什么要否认你是巴基?”
眼前男人的胸膛一起一伏的,又来了。明明是进行过千百次的问答,就像演电影时NG了一遍又一遍一样,人的神经绷得再紧也有极限。这一瞬间老板的神经就是跳闸的那一刻:“我在家里找到本房产证了。”他说。
理发店终究还是倒了,铁门凄凄凉凉地关得紧紧的,小广告在风中飘扬。好在这条街上很快又开了别的店,两层楼高,灯火辉煌,瓷砖地板也亮晶晶的。这家店某天迎来了两位客人,两位都宽肩细腰窄臀,盘亮条顺得紧。其中一位要剪头发,他的栗色卷发太长了,沉甸甸垂过了肩。一位翘着手指头的理发师拿着剪刀扭过来,才咔嚓下去一刀,客人的眼光就往下一沉,理发师没由来脖子一凉。
客人咬着下唇,连腮帮子都有点鼓了:“不是这样剪的。”
啊?
另一位金发客人连忙走上前来道歉,那个栗色头发的也站了起来,两人边低声交谈边走出了大门。
“他那刀是错的......”
“那好吧,你教我,我给你剪......”